英華下了戲就看到宋飛坐在一旁的大樹下, 墊著件外套在看手機, 看到他，便朝著他招手, 一副“來來來”的樣子。英華莫名其妙地走過去, 在宋飛身旁坐下, 發現他正在看一個什麽視頻，視頻裏一個瀟灑矯健的身影正伴隨著五毛錢特效和氛圍霸氣的配樂騰挪轉移, 頗有點雄霸天下的感覺。英華看了好一會才發現視頻裏那個人, 是他自己。

“我？”英華茫然地想，“我啥時候拍過這麽一段東西了？”

宋飛喜滋滋地把這段視頻又從頭欣賞了一遍才說：“不錯不錯, 看來你上次說你跟那個狗……那個梁舟是好兄弟的事是真的呀。”

英華楞楞地看著宋飛, 宋飛說：“咦, 你不知道？”

英華說：“知道什麽？”

宋飛說：“怎麽這個視頻不是你讓你兄弟替你做的？”

英華還是呆呆地看著宋飛，宋飛“嘖”了一聲，把手機遞給英華說：“喏，你自己看。”

英華接過那個手機, 把視頻全屏關閉, 結果就看到了一條微博：“【雨幕工作室獨家爆料】震驚！！魔女劇組開機儀式鬧‘內訌’, 上演全武行。…………”

英華又看了一遍那個視頻這才想起來：“這是我那天和馮樂水……”

宋飛點點頭，眉開眼笑地拍拍英華的肩膀說：“你那個兄弟夠義氣的，畫面裏本來應該有你和馮樂水兩個人，他特地把馮樂水的畫面都剪切掉了，留下來的都是你的個人solo，嘖嘖, 這個配樂、這個特效，可花了一番心思呢！”

英華想著梁舟，想著他給自己做視頻，雖然不是很懂這個視頻的意義，但還是忍不住覺得心情好了起來。宋飛說：“有空請你兄弟出來吃個飯，你宋哥請，就沖你們倆這交情，將來咱們有得是合作空間啊。”

英華立刻點頭。時隔兩天，英華發覺自己居然有點想梁舟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但是梁舟這個人，這個人的聲音、笑容甚至是生氣的樣子都令他想念。

宋飛哪裏知道自己帶的藝人這會兒在想什麽，叼了一支煙在嘴上，問：“剛才演得怎麽樣？”

英華和宋飛此時正在魔女劇組拍戲，魔女一劇總長30集，差不多有一千五百多場戲，英華飾演的長鳴魔君嚴格來說，只在其中占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戲份，但是這個角色妙就妙在，雖然出場次數不多，但是存在感強得不能再強。魔君長鳴，他既是魔界的主宰，是後來影響仙魔大戰局勢舉足輕重的重要人物，也是魔妖百裏桃夭的再生父母。

百裏桃夭作為全劇女主角，她的身份會隨著故事進展一層層的剝開，最開始是凡人，然後是修道之人，然後是妖，最後才會發現她是一個接受了魔氣的魔妖。

萬紅英的小說中有一些東西就是幹貨，比如說比起人和動物，植物往往更難成精，尤其是草木類的妖精，一則是無心，二則是遇到危機不懂逃避，比如妖物修煉到一定程度會挨天劫，普通動物都懂得躲避，但是植物修成的妖怪其本體紮根於泥土之中，要帶走就不是容易的事，更不用說木屬性的植物們本來就更害怕雷與火了。百裏桃夭就是這麽一株桃花修煉成的小妖精，她本來已經擁有了神識，就像是一個即將出世的小嬰兒，馬上就能以全新的身份降臨這個世間，誰想到一場天雷劫下來劈壞了她的枝丫，燒焦了她的根系，令她險些死去，就在這個時候長鳴魔君偶然來到了桃夭所在的山谷，不知是出於什麽原因，他分了她一絲純正魔氣，這才使得百裏桃夭又重新緩了過來，最後修煉成了一個不魔不妖的奇特存在。

長鳴魔君賜予了桃夭新的生命，在那以後，桃夭行走世間，與男主角林逸之相遇、鬥氣、純純地相戀、共同成長，在這個過程中，看似是兩人在相處，但在桃夭的心中始終有另一個極其崇拜的影子存在。長鳴魔君是桃夭的天，桃夭景仰的唯一神，所以在劇中三番四次可以見到長鳴魔君以回憶、倒敘、聽說、想象等方式出現。桃夭在說到長鳴魔君的時候總是眉飛色舞，從她嘴裏道出的關於長鳴魔君的一切不知道是真、是假、是道聽途說亦或是小姑娘家家對於遙不可及的偶像的想象，這一點始終是整部劇裏的一個懸念，因為當桃夭再度修煉成人的時候，長鳴魔君已經不在了。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何方，這個傳說中上天入地唯一最強大的天生天養的大魔在桃夭慢慢恢覆的千年裏成為了一朵不知去向的浪花，湮滅在茫茫光陰之中。

“所以刪去了這個人物，故事也能進行下去，但是不論怎麽讀，你總覺得缺少了什麽。”這是當拿到了補全後的劇本的鄭家賢導演發出的由衷感嘆。

長鳴魔君雖然只存在於桃夭一個人的心裏，但這個人卻是桃夭性格的塑造者，他讓桃夭勇敢、讓桃夭大膽，讓桃夭敢於闖蕩人世，雖然他早已不覆存在。當時宋飛看完了劇本也不由感嘆他倆運氣是真好，也不知道萬紅英怎麽就看上了他們扈嘉祥，這種類型的角色就是男一是用來推動劇情的，男二是用來喜歡的，男三是用來愛到發瘋卻求而不得的典範。

聽了宋飛的話，英華的臉色卻有些難看，過了一會才回道：“不……不太好。”

“不太好？”宋飛道，“怎麽個不好法？”他其實心裏早有準備，雖然他們此次簡直像是天上掉餡餅一樣拿到了這個機會，但要勝任這個角色恐怕還要費點功夫。扈嘉祥都多久沒有接觸過這種工作了，更何況他以前不就是演技不佳才慢慢過氣的麽。什麽被老前輩誇讚，那都是拿來吹吹的。

英華說：“於導說我在鏡頭前太僵硬了。”魔女劇組分為A、B兩組同時開拍，英華現在在的B組是由一位叫於良的導演負責。

宋飛詫異道：“你剛才就一個射箭的鏡頭吧，這都能僵硬？你到底怎麽演的，給我看看。”

英華只好站起身來，他說：“就這樣。”然後擺了個射箭的姿勢，跟著開始在地上轉圈圈，活像在跳土風舞。

宋飛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土的舞蹈，驚詫得煙都掉了，結果給自己褲子燙了個洞，在那兒嘻嘻呼呼地吸氣吐氣。

英華停下手說：“是不是……很不好？”

宋飛好容易把他那煙找著了，掐滅扔到旁邊的易拉罐裏說：“射箭就射箭，你瞎轉什麽圈圈呀？”

英華立刻一臉找到了組織的表情說：“你也這麽覺得對不對？我也跟於導說了，射箭就是要底盤穩、手穩，快拉快放，就像這樣……”英華憑空做了個射箭的姿勢，立刻就是不一樣的精氣神出來了，那威風凜凜的樣子幾乎會讓人以為他手中真的有一張好弓，一把好箭。

宋飛說：“那你剛才那個廣場……不是，那個跳舞是怎麽個意思？”

英華說：“於導讓我轉的，綁了威亞在空中，說讓我一邊轉圈一邊射箭。射箭就射箭，為什麽要轉圈呢？而且這種從下往上跳了以後，在空中轉圈再射箭根本射不好啊。”

宋飛：“……”

宋飛拍了拍英華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小扈啊，那是特效需要。”

英華說：“可是這樣射不好箭。”

宋飛說：“那是拍攝需要！”

英華：“可是……”

宋飛：“又沒讓你真射箭，你就照著怎麽瀟灑怎麽來不就行了。現實生活中又不會真有人跟個陀螺似地蹦跶著邊轉圈邊射！”

英華說：“但我真的射了，於導讓我找個百米外的目標射，我剛剛射落了五片樹葉。”

宋飛：“……”心好累，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英華看了宋飛一眼，嘆了口氣說：“好吧，我懂了，總之就是畫面需要這個樣子，所以我照著辦就是了是吧。”

宋飛趕緊點頭，英華站起身說：“我去重拍，既然接了這個戲，我會好好演的，宋哥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英華這麽說著，朝拍攝場地走去，不知道這次又打算射落多少片葉子了。

但有的葉子，不用箭射，也是會掉落的。比方說，梁舟現在就站在一棵大樹下，一陣風過，糊了他一臉的爛黃葉，他都忘了吐出來，他正在聽那位狗仔前輩胡能的電話。胡能說：“小船啊，這次真的是有點蹊蹺了，我拿到你那份單子的時候本來還以為這事雖然有點難度，但不會太難辦……”

梁舟心想，的確不算太難辦啊。兩份過期的病歷，只要醫院裏有熟悉的人總能找得出來，至於當年的主治醫生、搜救隊員姓名及聯系方式什麽的，也不過是磨工夫的活，不存在技術難度，只需要人脈和精力，至於穿心山地區的傳說合集和當初的現場照片，應該難度更低一些吧。

胡能說：“誰想到我跑去一打聽，嘿，主治醫生、護士、搜救隊員，但凡有名有姓我的線人問得出來的居然全都死了！”

梁舟在冷風中攏了攏衣領說：“都是怎麽死的？”

“那可就五花八門了！”胡能說，“當年鄧鴻照夫婦因為病情不同，主治醫生是不同的，一位姓朱，一位姓劉，姓朱的年紀很大了，是名老專家，大概是在十年前心臟病死的，姓劉的就比較倒黴催一點，二十年前的一個雨天走在路上被一輛運貨車上滑下來的鐵管給砸死了。那兩個發現他們夫婦的搜救隊員就死得比較……呃，可預測吧，都是在五年後的一起救援任務中不慎摔落山崖死掉的。”

“護士呢？護工呢？這麽多人總有幾個人能找到吧？”

胡能嘆了口氣說：“所以我說這事蹊蹺就蹊蹺在這裏，十八年前，市一曾經發生過一起火災，事故原因是電路老化導致的跳閘，大火燒得很厲害，火災中有三十二人死亡，是當時一起反響特別惡劣的特別重大事故，非常巧合的是，死掉的三十二個人裏面包括了幾乎所有當時曾經接觸過鄧鴻照夫婦的護士和護工，也包括了市一當時留存的一批舊病歷。”

梁舟聽得渾身發涼，他問：“電子檔案呢？”

“咳，你以為是現在啊，那時候還沒啥電子檔案系統呢，全都是靠人手工謄抄。”胡能說，“這事也真是邪了門了，病歷沒了，醫生死了，連護士護工都找不著了。”

梁舟敏銳地反應過來，問：“是不是還有人活著？”既然胡能說幾乎都死了，那就代表著一定還有人漏網。

胡能說：“你還是這麽敏銳，的確，有一名護工還活著，姓包叫包得利，但是這個人早在市一火災之前三個月就辭職不幹了，我找了很久都沒能找著這個人的下落，目前還在想辦法。”他說，“小船，你知道我們做這行的，什麽事都碰到過點，那些怪力亂神的，有的時候也未必就不存在。俗話說得好，你可以不信，但你不能不尊重，就我個人經驗來看，這件事恐怕很棘手，你最好想想是不是要繼續查下去。”

梁舟楞了一下，是啊，他又不是什麽靈異偵探，他只是一個狗仔，有必要為了一條新聞赴湯蹈火嗎？

“可是扈嘉祥在跟那對有問題的夫婦一起拍電視劇啊，”心裏面那個小小的梁舟又鉆了出來，叉著腰對著梁舟喊，“人家救過你的命還給你做飯吃呢，還有老賈，在你最落魄最需要錢的時候就是他收留的你，還給你托關系買了好藥寄回家呢。”

梁舟煩躁地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似乎在把那個看不見的小人揮去：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用不著你提醒，知恩圖報是我們老梁家的家風！”

“什麽？”那頭胡能沒聽明白，“什麽家風？”

梁舟說：“哦，胡叔，我的意思是，你說得我都明白了，這事的確是挺棘手的，要是你不打算查下去了，我沒有意見。”三萬塊錢哪裏能買一條人命呢？

胡能說：“那你呢？”

梁舟說：“我要查下去。”

“那就行了，”胡能說，“你胡叔當了這麽多年狗仔，手裏還從沒有不明不白的事情留下，只要你想查，我胡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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